不能说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作为半个法律人,法学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肯定是第一时间全文通读了绝交信。读完第一个感觉,好传统啊,这年代还发绝交信,这不是民国时期或者80年代才喜欢干的事么;第二个感觉,这个情节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简单回顾下刘汪绝交信事件大概过程(看过的就就不用再看了,可以直接跳过这里看后面的小说情节)。
刘玫,女,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年龄不详,看资料年本科毕业,算起来今年应该有61岁了。
汪海燕,男,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根据刘玫教授叙述,汪海燕应该48岁了。
事件起源就是,中国刑事诉讼法学研究会换届,刘玫作为刑诉领域资深教授,多年担任刑事诉讼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长,有资格也有意向竞争副会长职位;汪海燕也有意竞争副会长职位,而汪海燕现在是刘玫的领导。
刘玫认为,当初汪海燕博士毕业想留校,是自己一手提携的,之后汪海燕的成长,也是自己一路扶持的,因此汪海燕这次应该让贤,让自己来担任副会长,以给自己的学术地位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汪海燕得知刘玫有这个想法,当面承诺退选,背后却继续参选,最终导致刘玫落选。刘玫很生气,就公开发布了和汪海燕的绝交信,并细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提携汪海燕的,汪海燕如今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绝交信公开后,引起了广泛讨论,大家惊讶于两位刑法学界的大佬竟然为了副会长这个虚职卷成这样。
事就是这么个事,具体谁对谁错大家自有公论,我就不评价了。我只觉得这个情节很熟悉,仔细想了想,可能源自我读过的一本官场小说《沧浪之水》,下面讲讲书中的三个情节,大家可以看看是不是完美吻合。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于上世纪80年代,主人公池大为是临床医学研究生,毕业后分到了省卫生厅工作,卫生厅时任一把手马垂章。
一、中医学会的年度论文评奖,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平衡。
小说中,省中医学会每年都要召开一次年会,三年评一次奖,获奖证书可以作为申报博士点、硕士点或者评职称的有力证明材料。按照惯例,省中医学会年会由省卫生厅和省中医学院共同筹办,小说主人公池大为被马垂章提携,负责筹办当年年会。
年会最重要的就是评奖,以往评奖有1个一等奖,3个二等奖,15个三等奖,其中一等奖能获得1万元奖金,其他也有奖金。当年省卫生厅马垂章打算申报博士点,所以想获得一等奖,省中医学院的副院长想申报重点课题,所以也想获得一等奖。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怎么办?简单,增加一个一等奖名额,其他二、三等奖项名额也相应增加,需要的奖金两家单位共同承担。这不是很好解决么。
很快,二等奖也基本名花有主了,还有一些不知名人士知道一、二等奖没希望,所以就拼命活动想争取个三等奖,毕竟三等奖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就这样,所有获奖名单都定下来了。
怎么才能确保这些人获奖?关键是要把评委管理好,所以谁能做评委,谁不能做评委,会议筹办者已经提前定下了名单,确保这些评委能正确贯彻筹办方的思路。
会议很成功,宣布完获奖名单就是领奖环节,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乐融融,可是下面一个愣头青听完获奖名单,站起来大声吼道:“这还评什么,直接按职位高低分配就好了!”“公布评委名单”。会场一时很尴尬。
好在会议主持人很会把控场面,说为了公平起见,评委名单不对外公布,大家的论文都很优秀,想获奖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没办法,希望下次有更多人获奖。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有,事后筹办方调查了那位青年的个人信息,医院的医生,马垂章决定禁止他评更高一级的职称。就这样这个青年医生被耽误了8年,直到马垂章被池大为搞下去。
二、马垂章一路提拔池大为,但最后送走马垂章的也正是池大为。
池大为研究生毕业后进入省卫生厅工作,因为初出茅庐顶撞了马垂章。自以为清高的池大为坐了多年冷板凳,后来幡然醒悟,意识到如果没有位子,就根本没有尊严可言,他明白了“一个人最难战胜的就是自己”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要想获得尊严,就要先放弃尊严,而放弃尊严是最困难的事。
池大为放弃尊严,拼命巴结马垂章,后来一路提拔至常务副厅长。多年以后,马垂章即将退居二线,池大为作为马垂章的心腹,被马垂章推荐为下一届厅长人选。按照马垂章本人的意思,其退居二线后想去人大卫生委员会做主任,这样可以和池大为配合做好全省的卫生工作,池大为当面答应了,说如果上面问他的意见,他会推荐马垂章担任人大卫生委员会主任的。
可到最后,池大为向上面提出,考虑到马垂章在卫生系统工作多年,为了便于自己今后展开手脚工作,建议马垂章不要在和卫生系统有瓜葛。就这样,马垂章彻底退了下来。
马垂章对池大为有恩么?
当然有恩,虽然马垂章让池大为坐了多年冷板凳,但也正是马垂章把池大为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池大为为什么不知道感恩?池大为在官职比马垂章低的时候,时刻抱着感恩的心态,唯命是从,但当池大为的官职上升到和马垂章一样时,心态就变化了,当池大为的官职比马垂章还高时,就又是另一种心态了。
你曾经提携过我,我在你面前做过那么多年小,你知道我过去所有的不堪,当我爬得比你高,享受着山顶的无限风光,可在你面前却还要继续抱着感恩的心,时常听你提起过去那些有恩与我的点点滴滴,那种感觉或许不好受。
就像池大为做的那样,我只想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来掣肘我。
三、写举报信的人没有好下场。
池大为坐了多年冷板凳后,曾经想过写举报信,举报当地血吸虫病发病率高、假药泛滥的问题,后来被妻子和他的人生导师晏之鹤劝住了。举报有什么意义?举报后,最终处理问题的人,可能就是和你举报的人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的人,这是一种黑色幽默。
中医学会副会长舒少华是全国知名的专家,之前在厅里担任领导职务,自从因为得罪马垂章被踢到中医学会副会长这个位置上后,舒少华一心想把马垂章扳倒,就联名很多人写了一封举报信。可是说来说去,却没有过硬的证据,举报信中的很多问题,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优点:
举报信说马垂章专制独裁,从正面来说,那就是勇于担当;举报信说马垂章好大喜功,从正面来说就是积极进取;说马垂章以权谋私把自己儿子弄进卫生系统工作,从正面来说就是两代人为卫生事业做贡献。
刘玫的绝交信也是如此,刘玫认为是汪海燕的黑点,但很多人认为这是汪海燕值得肯定的一点,舆论就是这么奇妙。
果不其然,最后经过上面调查,马垂章完全没一点问题,舒少华脸上挂不住,打了辞职报告,舒少华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知名专家,马垂章会挽留的,可谁知道马垂章毫不犹豫的批准了。
舒少华的问题就在于,他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有一定学术地位,其实说白了,所谓学术地位是谁给的?是权力给的,权力认为你有地位,愿意给你地位,你就有地位,权力不认可你,你的学术地位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刘玫不也一样么?其自认为自己学术地位很高,但这个学术地位是自己的,还是因为中国政法大学这个平台得来的?离开了这个平台,还行不行?
以上情节均出自《沧浪之水》。
按道理,刘枚和汪海燕之争,发生于21世纪的今天,不应该读起来有种80年代的感觉,可我真的就有种80年代的感觉。我觉得这很可喜,也很可悲。
可喜就是,这说明我们的大学还是比较传统,传统是好事,做学问就要传统。我见过不少大学老师、教授确实比较传统,甚至传统的有点可笑,他们很多人努力考上大学、读研、读博,然后留校,从来没在社会上待过,单纯是正常的,过去我们经常说大学是象牙塔,现在依然是。
从这个方面来说,对于刘玫教授稍显幼稚可笑的举动,我们应该多一份理解和尊重,难道大家没感觉,发绝交信,很像民国时期的一些登报宣布绝交的声明么?
可悲的是,时至今日,刘玫教授内心仍然保持着人身依附、论资排辈、私下相让的迂腐心理。刘玫曾经有恩于汪海燕应该不假,但刘玫对汪海燕的提携,更多的应该出于伯乐之于千里马的发现人才,以及英雄惜英雄的情怀,而不能是搞人身依附那一套。刘玫有资格做学会副会长应该也不假,但这属于公权力,不是能用来私下相让的物件。
总体来说,我是同情刘玫的,刘玫可能是很传统的那种教授,其在当下这种明哲保身、精致利己主义者盛行的环境中有勇气发绝交信,很酷,但愿其不要因为绝交信受到不好的影响。
但我也能理解汪海燕,就像我能理解池大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