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塑造一所大学,反过来,一所大学也繁荣一座城市。
一个城市一旦拥有一所优秀的大学,大学就成了这个城市的地标,北京、南京、西安、上海、广州等莫不如此。
今天我们讲的唐山就曾拥有一所世界级名校,虽然它已经不复存在,但仍继续涵养着这座城市的文化与灵魂。
清华大学前校长梅贻琦有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大学魅力需要时间打磨,更需要需要桃李来衬托。
唐山的名校经历充分说明,名校不一定诞生在一线城市,小城市也可能有大学校,不仅唐山,现在还有厦门、青岛,当然厦门大学和海洋大学是不能与唐山这所大学相比的,同时也体现教育产业不是市场蛋糕,而是使命和情怀。爱因斯坦选择普林斯顿大学寄居美国,徐志摹《再别康桥》吟咏剑桥,无数学人怀念战时简陋但名师如云的西南联大,与其说人们是在选择一所大学,毋宁说是出于重视自我精神品质的要求而选择一个值得信赖的灵魂栖居之所。
唐山这所名校称为唐山交通大学,年中华民国教育部举办全国74所高等学校作业成绩评比,该校以优异成绩荣获全国第一名。
该校届毕业生茅以升留学康奈尔大学,因为期间屡次均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所有唐山交大学子都获取了免试入学攻读研究生的资格,从此这里被誉为东方康奈尔。解释一下,康奈尔大学位于美国纽约州伊萨卡,是常春藤八盟校中唯一创建于美国独立战争之后的新生力量,其办学理念影响了整个美国高等教育,办学规模为当时全美高校之最,迄今共有58位康奈尔大学的校友或教研人员曾荣获诺贝尔奖,全球高校中排名第十二位。
唐山交大那时如同江湖中的“风清扬”,独孤求败。
一
唐山交通大学创建于年,时称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后迁唐山,更名为唐山路矿学堂,年迁往四川成都,更名西南交通大学。
大学里有两种风景。抽象而言,是物质与精神;具象而言,是大楼与大师。
该校先后培养出73名国内外著名院士,其中中国科学院院士37名、中国工程院院士19名、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双院士4名、中央研究院院士6名、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3名、英国皇家建筑学院院士2名、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2名。涌现茅以升、竺可桢、林同炎、杨杏佛、黄万里等学生。教育是“公益”的,而不是“功利”的。看看唐山交大,方会明白教育是“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而不是“学生三千,正厅七十二”。
这所名校给人的感觉是,不得不仰视。物理高度难以企及,精神偶像气质超群。年是该校历史上大放异彩的一页,是该校成立二十年来办学成绩一次大检阅。届毕业生黄寿恒,届毕业生茅以升考取官费赴美留学。黄寿恒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硕士学位,修习飞机制造;茅以升入康耐尔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继续修习桥梁专业。12月,教育部除给该校颁发优等奖状外,还由教育总长范源濂特奖该校“竢实扬华”匾额一方,意思就是等待果实、振兴中华。我觉得这匾说到了教育的点子上,而且显得特别有学问。
作为中国土木工程、交通工程、矿冶工程高等教育的发祥地,唐山交大为中国贡献了一大批铁路、采矿、冶金方面的专家学者和学科专业,为中国现代化、工业化做出巨大贡献。年12月,北洋政府因“交通要政,亟需专才”,唐山交通大学设立上海分校和北京分校。年上海分校改称交通部南洋大学,后又称上海交通大学,年北京分校独立,更名为北京交通大学。
年秋,筹建交通部唐山大学锦县分校,设管理,工程,矿冶三个系,年锦县分校独立,改称东北交通大学,张学良任校长,年6月再度迁址成立东北大学。
年,唐山部分教授、专家调走组建解放军工程兵学院(现石家庄铁道大学)。
年,铁道部铁道技术研究所在该校成立,后迁至北京,现为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
年全国院系调整,唐山交大部分教授、专家支援组建中国科学院,其建筑系、化学工程系调整到天津大学,矿冶系调整到新组建的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采矿系调整到北京地质学院(现中国地质大学)和北京矿业学院(现中国矿业大学),材料工程系调入北京铁道学院(现北京交通大学),电机系调整到原哈尔滨铁道学院,土木系调整到清华大学,部分支援到南京的河海大学,后来又组建兰州分校(现兰州交大)。
人才和学科是流动的景致,走出去的是学术与传承,留下来的是大学的思想与精神。由此可见,近代以来中国工业史每一次重要技术潮中,唐山交大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以至于后来交大太多了,皆尊称此为老交大,成为工科技术策源的代名词。
二
唐山交大辉煌的办学成就,与其较早建立了一套制度化的现代大学的管理体系分不开。该校从唐山复校之初,即比照欧美高等工科学校条例,在全国率先将本科学制定为4年,并为师生建立了严格的教学、作业、实验和考试制度。到年又增添了毕业论文教学环节,四年级本科学生必须撰写并通过毕业论文才能毕业。
在我国高校发展史中,唐山交通大学是中国最早采用四年本科制、最早设置毕业论文环节的大学之一,对国际土木工程、交通工程、矿冶工程等学科高等教育具有开创性贡献。
它先后历经18次迁徙、18次更名,起伏跌宕的办学历史堪称一部中国工程技术教育史的缩影。年1月起,日军侵入冀东,处于最前线的唐山交大全校迁至上海,直到当年7月战事平静后才回到唐山。年11月,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成立,此地唯有唐山交大校园是唯一能升起国旗的大学,学校因此被称为冀东大地上的中国地,也被誉为“抗战大学”。
年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占领唐山交大校园,几十年艰苦创业积累的仪器设备、文书档案等全部落入敌手,只有多册图书由时任图书馆主任江秀炳先生等人冒着生命危险,运到保定莲池图书馆保存。
年10月,唐山交大校园沦陷,时任院长孙鸿哲病逝,教育部没有委任新的院长,面对这样的艰苦处境,唐山交大校友及学生代表自发在上海筹备复课,并拥戴德高望重的校友茅以升为院长,用这种形式推举院长,在近代中国教育史上没有先例,而茅以升毅然辞去铁路局局长职务,慷慨赴任。老校长上任不为安身立命,而为怀抱利器,以济天下。
为了不使年度招生工作中断,在复校工作尚未得到教育部承认情况下,唐山交大在天津、上海等地报纸上刊登招生广告,竟以茅以升个人名义直接招生,标题是“茅以升招生启事”。这样的招生方式在国内外的教育史上也属罕见。虽时处战乱时期,当年仍然招了77名新生。民族危难处,知识分子用行动证明,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
年12月15日,唐山交大在湖南湘潭复校,并于次年5月迁往距湘潭数十公里的湘乡杨家滩(今涟源市)。“唐交五老”等大批著名教授也先后告别家人,长途跋涉,历尽艰难险阻,逃出沦陷区,赶到复校后的唐山交大。
然而,唐山交大颠沛流离的命运还远未结束。随着战势的发展,这所学校又先后迁往贵州平越(今福泉)、重庆璧山丁家坳等地继续办学。从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到年抗日战争胜利,14年里唐山交大师生的足迹遍及了中国10多个省市,分别在6个地方办学招生授课。虽然学校名称屡有变更,但在唐山交大这面旗帜下,赢取抗战胜利重回唐山,一直是所有师生共同的梦想。
年8月底,归心似箭的交大师生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唐山,学校更名为国立唐山工学院。大学之“大”,行者无疆。相比之下,目前有的大学以培养高官为荣,有的学子以当官为毕生追求,整天进入一种官场思维,并被官场逻辑所笼罩,这绝非佳音,决不是好现象,我们都应该读懂悟透“范进中举”那个故事后面极为深刻的含义!
三
事实上,在唐山交大毕业生中,成绩优异的茅以升虽然出类拔萃,却绝非孤例。在年庚子赔款留学考试中,除清华大学考取1人外,其他7个名额全部为唐山交大毕业生考取。中国现代地理学和气象学的奠基者竺可桢,工程先驱杜镇远、赵祖康、胡博渊、李温平、侯家源、庆承道,著名科学家黄万里、林同炎、林同骅、周惠久、张维、严恺、钱崇澍等都是抗战前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茅以升这位为唐山交大赢得殊荣的杰出校友,曾四度出任母校校长。唐山交大早期的校长多为具有国际视野的官员和教育家,在这些校长的治理下,唐山交大逐步形成了以“五老”——罗忠忱、伍镜湖、李斐英、顾宜孙、黄寿恒为核心的长期稳定的教授团。但今人很难想到,虽然唐山交大先后培养出那么多位院士,但名列“五老”之首、终生执教于此并两度担任校长的罗忠忱先生,却因为毕生专注教学,始终没能被评选为院士。
在全国解放前的中央研究院选院士时,罗忠忱先生由于“述而不作”,没能当选。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著书立说,他说:“我把所有东西都给学生了。”大学不应是“官僚养成所”。教育要的是能人贤人,想做事会做事的人,而不是官僚。年1月8日,罗老病逝于唐山,终年92岁。我们从这里看民族教育文化,看初心始发之地,追到了根,找到了魂,溯到了源。唐山交大的情怀,不单纯是工程师的摇篮,还有以“人民的名义”培养学生,青出于蓝,唐山交大有一种精神贵族的做派。
纵观古今中外,横看时代潮流,只拿文凭,只想官位,只要金钱,没有情怀,没有敬畏,没有人民,这不是中华文化的精神本源,也不是人类文明固有的本真,更与教育者的初心背离十万八千里。那么,一所办学成绩如此卓越的高等学府,是怎样出现在冀东渤海之滨的呢?
一是招生坚持择优录取,宁缺毋滥,严格选拔。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初建时,学生人数很少,不足百人。年3月,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第一届学生毕业,39人中只有17人得到毕业证书。这种办校的观念,培养人的理念,才是真正的教育,才是教育的本质。当前,在迅速扩大的中国大学办学规模里,所有的家长只要有可能,肯定会供孩子读书,这是比买房子更好的让老百姓拿出钱的方式。
二是国际视野办学。与同时代的名校清华、北大相比,唐山交大始终是小而精干,很长时间只有土木、矿冶两系,当时的中国,科举取仕还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而在山海关的这座院落里,传出的却已是洋教习用英语讲授西方科技知识的声音。由于教师多聘用外国人,从授课到教材,都要求学生们适应和掌握英语教学,这一传统延续到后来的唐山交通大学。
三是实践与理论结合。首届学生毕业不久,八国联军入侵,校舍被俄国军队侵占,学校被迫停办。尽管只培养了一届毕业生,但这些学生和部分肄业生在詹天佑力荐下,参加了京张铁路建设。年5月,时任直隶总督、京张铁路总办的袁世凯下令,在唐山复建铁路学堂。年初,占地百余亩的西式学堂在唐山建成,校名改为唐山铁路学堂,复建后的铁路学堂建筑全部采用欧美大学园林式设计风格,仿照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和康奈尔大学建筑风格。至年前后,该校教学实验设备之精良,图书资料之丰富,不仅排名于全国高等学校之前列,而且也不逊色于当时的香港大学,被誉为当时全国四大实业学府之一。
四
从建校伊始到如今,“唐山交通大学”之名字蜚声海内外,“唐山交通大学”成为所有交大校友心中共同认可的永恒之名。
如今,在位于四川成都的西南交大,有一座设计独特、颇具欧式风格的穹形门,门楣的正面是毛泽东题写的校名——西南交通大学,门楣的后面则题有“唐山铁路学堂”字样。这是年4月15日,唐山市委市政府特意为该校年校庆捐建的。
一所高校,两座城市;一座校门,两个校名——这在全国千余所高校中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客观说,现在的西南交大虽说是一脉相承于唐山交大,但也无奈于各种主客观条件,多年来饱受人才流失、经费不足、生源质量下降等诸多窘迫,再难现当年力压全国各校的雄风了。
都说大学百年,我国的大学是百年还是千年?我们能不能从汉代说起?年蔡元培在北京大学当校长时,就曾经说过我们的高校不追这个传统。比如说湖南大学里面有个岳麓书院,据说其希望建校从公元年算起,结果一片谴责,最终不了了之。我们的高校到今天为止,也就是百年或者多一点的历史。
中国的大学要介入到新时代的改革里,这个介入不是靠诺贝尔奖,不是靠牵强附会的名校姻缘,也不是靠论文、科研成果体现的,比这个要复杂的多。我们的大学是属于行政级别的,但大学不是越大越好的,更不是好大学就规模大,规模大的大学,不一定是好大学。更可笑可悲的我们那篇论导师的崇高感和师娘的优美感的论文,那学校可真是大。
在老交大历史深巷处,我看到一轴轴画卷: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飞的“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还有一路上衣衫褴褛的知识分子们,气宇轩昂地屹立于大地间喊出的“铁是愈锤炼愈坚韧”;更有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面对强敌猖狂且惨无人性的进攻,吼叫出“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中国40多年改革里,从政府到企业,所有的都在改革,可以说改革最少的是大学。今天的大学有很多计划经济留下来的痕迹,大学有问题,这个问题怎么改是一回事情,但是必须要意识到这个问题。当然,大学不是工厂、不是企业,大学有自己的传统,大学有自己的规律,我们在这里讲唐山交大一大堆故事,不仅仅是为了好玩,背后是反思和研究,我们的大学往哪里走,反省新时代的中国大学之路。